前文：06

07.   One swallow does not make a summer （中下）

Glory基建部的英文名是Department of Building & Real Estate，公司内部代码BR[1]。不知道是因为风水太好，还是由于该部门盛产吃货、上至一把手方世镜下到刚来的实习生卢瀚文无一例外，因此BR的部门餐厅和茶水间在整个Glory系统都相当出名。

喻文州夹着笔记本溜进去的时候，小少年正背对着他站在流理台前，手里拿一张纸条在跟茶水间钟姨交代着什么。

“小别哥，脖子上长一副耳机的靓仔，热咖啡两糖少奶。柳非姐……没错，就是那个红衫靓女，茉莉花茶。云秀姐要西柚汁，王总要冰咖啡，不加糖少奶……阿姨您知道王总是哪位吧？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小眼，一身黑那个。”

此刻蛋挞刚出炉，热腾腾的一打放在长桌一角，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人舒心的温暖香气，喻文州正躲在少年身后悄悄对蛋挞伸出手，闻言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小眼？哈哈哈哈。”

少年回头看到是他，急忙伸手拍落喻文州的爪子：“今天来开会的顾问特别多，这都是刚才按人头数过的，不许偷吃。”

喻文州揉着手背，不禁有点惆怅：“那……还有其他东西给我吃吗？好饿。”

“刚才黄少带着顾问们去吃午饭，您没一起去？”

“没啊，我跟老板们有会，刚开完回来。”

这一天喻文州一大早就开始在会议室审图，顺手帮R+Design和设计院的那群菜鸟们做了个方案，然后又上楼去开管理层的会，一来二去就拖到下午三四点。他是很能熬夜的那种人不假，可是胃不好又不经饿，血糖一低就开始团团转，有点像小孩。

“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少天上次做的自家蛋炒饭。”

喻文州说着就去翻冰箱，卢瀚文和钟姨不禁面面相觑。

“那都是远古时期的黄少牌蛋炒饭啦大佬，会吃死人哒。”

“喔哟，都这么瘦了，还不好好吃饭……”还是钟姨有办法，又说道，“我给王总他们送完这轮下午茶，就去楼下餐厅给你叫碗面吧，你那胃啊，可不能饿着。”

喻文州这下才满意了，施施然跟着卢瀚文飘出了茶水间。

走进会议室之前，喻文州便已经想好了，他的第一个任务是逮住景观顾问楚云秀，跟她探讨一下方案的进展，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外套，返回楼上办公室，然后在文书工作中结束这繁忙的一天。

进门后，喻文州一眼看见他们美艳的景观建筑师正在跟机电顾问横眉冷对，项目经理李华正在一边劝架。

无法，他只好抬头四下寻找自己的东西，却发现王杰希此时正坐在他早上的座位上，浅驼色的风衣搭在那人的椅背上，黑色保温杯盖子已经拧紧了，而移动工作站则被合起屏幕，正放在那人手边。

喻文州踌躇了两秒，还是决定走过去，王杰希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两个人视线恰恰对上。

“你回来了。”

“啊……是，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大家各单位都到齐，我却不巧去开会了。”

“喻总你太客气了，”一边的设计院施工图负责人徐工也笑，“今天只是例行设计协调会而已，刚才由王总牵头，所有问题都内部解决了。对了，就您早上提的那个剪力墙方案，我跟王总又商量了一下，完全可行，就按您的想法来。”

“那就好。”

喻文州微笑，王杰希没说话，只有一双深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

喻文州发现王杰希丝毫没有占了他座位的自觉，便只好再拉开一把椅子坐在那人身边，然后取过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

在喻文州键入开机密码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对方低沉好听的声音：“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是意大利吗？”

他刚想回答是托斯卡纳，心中却忽然一动，沉默了两秒之后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应该是系统自带的风景图片吧。”

会议室的门开了，推着小车的钟姨走了进来，给或坐或站或正在卷袖子撕逼的各家咨询顾问送上了下午茶——每人一小碟刚切好的冰渍莲雾配新鲜樱桃，一只刚出炉的葡式大蛋挞，外加一杯自选的饮品。

美味食物带来的魔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虽然称不上紧张，却也十足沉闷的会议室空气陡然一松，就连那位双手交叉胸前如冰雪女王一般的景观顾问和一脸杀气的机电顾问都默默自发停了战，缓步走到了会议桌前。

“Glory基建部的茶歇啊，真是……一绝。”喻文州旁边的徐工忽然叹了口气，“现在做得出一手好点心的地方越来越多，但你们这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上次吃的那个藕粉桂花糕……回家以后还跟我太太感叹，自从十八岁离开家乡上大学后，就再没有试过这样的味道了。”

喻文州看着对面那个讲话仍然带着吴语口音，中年儒雅的建筑师，露出了微笑：“我记着了，下次一定再给您安排。”

钟姨把一杯加了姜片的滚烫红茶放在喻文州面前，然后转向王杰希，把点心盘子和咖啡依次取出来给他。

“您就别贪凉吃水果了，一会我送午餐上来。”

在BR后勤部门服务超过了十年的老阿姨又跟喻文州耳语唠叨了几句，然后才推车走了出去。

喻文州端起杯子喝茶，然后眼睛有些贪馋地打量着周围大快朵颐的众人们，蛋挞的香是一种家常温暖的味道，正在蠢蠢欲动地触碰着他的嗅觉。

这时，一只手把盛着蛋挞的小碟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喻文州一愣，转头看向王杰希。

“吃吧，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呃……这么明显？”喻文州有点尴尬地摸下巴。

“嗯。”对方明显有点在忍笑。

那是很奇妙的一瞬间，原本轮廓冷峻的青年展颜一笑，暖意立刻融化在了眼睛里，然后融融地流了出来。

这一天王杰希穿着黑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修长脖颈的线条向下延伸，然后消失在领口处的阴影中，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

坐在身边的，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处在日常线的王杰希，可是喻文州发现自己居然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目光从对方身上奇怪的地方移开，比如喉结，比如曲线温柔的嘴唇，比如这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仓促起床而没刮干净的须根。

喻文州咬了一口蛋挞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不再跟身边的人交谈，而是默不作声地低头吃自己盘中的东西。

就算他们两人都是自制力的高手，可是也不能免俗地在独处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那一团暧昧的空气里，有点甜蜜，有点诱人，又有点堕落。

发生过关系之后又不想继续约会的两个人……讲道理真的不应该再见面了。

喻文州苦恼地撑着头，在这样一个人人都道貌岸然的会议室里，不动声色地想到。

等喻文州最终吃到那一碗钟姨爱心特制的雪菜笋丝肉丝面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各家合作团队都早已离开，实习生和秘书也下班了，钟姨是整个部门倒数第二个离开的，她一边唠唠叨叨责备喻文州不爱惜身体，一边在茶水间的小灶上热滚了汤头，浇在碗里一团洁白的银丝面上。

会议室里只有头顶的那盏灯还亮着，喻文州坐在会议桌边，感受着热腾腾的水汽扑在脸上，疲倦地揉了揉脸。

“挺香的。”他说，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然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再夹起一筷子面条。

“是吗？看起来的确很不错。”

一个声音忽然在对面响起来，一口低沉悦耳的北方国语。

喻文州有点愣神，缓缓抬起头来。不知何时，王杰希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来坐下在他对面，正在托腮看过来。不远处会议室的门开着，外面走廊幽暗。

“呃，你是猫吗？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吗？”对面的青年摸了摸下巴，“小别也这么说。”

“……忘带东西回来取？”

“差不多吧，就想回来带你出去吃个晚餐。”王杰希含糊地说一句，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其实……嗯，”喻文州有点不知所措，“其实王总你不用这样的。”

“你一天没好好吃饭，下午的会开超时了，晚上又要工作到半夜。”

对方一条条罗列事实，并不以情动人，只有浓黑眉毛下一双眸子直盯着喻文州的脸，眼睛里那种融融的光却没有了。王杰希的轮廓生得很英气，因此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严肃。

“可我有这么大——一碗面。”喻文州试图搞笑，举起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却发现对方明显懒得理他。

“文州。”隔着会议桌，王杰希忽然将身体前倾了些许。

“……嗯？”

“那天说我想跟你继续约会，是认真的。”

“……我们好像并不熟，王先生。”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熟不熟了。”

“……”

喻文州没想到王杰希不仅一记直球挥过来，还顺便耍了个流氓，一时没忍住便笑了起来。王杰希耐心等他笑完，才继续往下说：

“这么说吧，如果你哪天想找个人一起组队打副本，可以考虑我吗？”

“什么副本？”

“生活。”

“说真的，我……我没有看出有这样做的必要。”

喻文州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缩紧了，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也许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真的喝多了，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也不一定。

“不用担心，真的只是一起组队的邀请，不开心了我们就原地解散。但是我希望，即使会被拒绝，也是经过你认真考虑的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一开始就抵触有人进入你的生活……”

王杰希低声说，抬起眼看向喻文州。喻文州清晰地看到，眼前一向刀枪不入的这个人，眼神里居然也有着足以让人动摇的东西。

“快两个星期了，我一直在思考那天发生的事，我……我赞同你说过的那句话，一个人真的很辛苦……我也是。”

杯中酒颜色潋滟，仿佛琥珀。

头顶灯光像光柱射入深海，一部分落在酒杯中，一部分落在对面那人轮廓英气的脸上，被荡漾着揉碎，而他痴迷地看着。

曾经以为我们不会分开，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醒来，周末一起做些喜欢的事情消磨时间，也许可以有宠物，永远不会有孩子……先下班回到家的话，会留一盏灯等你。

像现在这样，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然而却只靠自己活下去，真的很辛苦。

那个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却的确是从自己胸腔深处发出的声音。

凌乱的灯影中，他记得有人拥住了他的肩膀，在幽暗的光线中轻轻地发出安慰的声音，没事的，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他紧紧抱住了对方温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缘由的紧紧相拥，那种感觉几乎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温馨。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

你轰然崩塌，直至塌缩成了一个温柔的黑洞，你渴望有人填满，你期望有人陪伴在你身边，你渴望有人认真地看进你的眼睛。

面前的汤碗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汤色变得沉郁，有点像陈酒。

喻文州抬起头来，会议室的顶灯是强力的LED条形灯胆，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白晃晃的灯光直直打下来，连图纸上再小的字都无处遁形。灯光照亮了对面那人轮廓英气的脸，喻文州再一次仔细地端详着王杰希。

大半年过去，那人的容貌他已经十分熟悉，但却是第一次发现王杰希也喜欢微微皱眉，年纪明明那么轻，眉头的地方在灯下看过去，已经出现了浅浅的两道竖纹。

喻文州忽然发现，他跟王杰希身上背负的东西是如此相像。

未来的岁月仿佛辽阔而荒芜的原野，在他眼前一点点如画卷般展开。如果说每一天都是荒原的跋涉，而他们俩，此刻都不再耐烦做一个孤独的旅人。

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忽然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王杰希的眼睛。

“我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我想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TBC------------

今天忽然很勤奋。

写到这里，陷入沉思……这一篇的模式大概和以往的不一样，到目前为止他们真的没有多喜欢对方，但是都愿意试试跟对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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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 08

[1] BR，蓝雨梗的变体，作者真的很无聊喜欢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