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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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王杰希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年秋季入职Glory香港的新人给这个北美背景、注重技术与团队合作的公司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让那些在业界浸淫多年的老帮菜们从作为Meet&Share传统的打瞌睡气氛中醒了过来。
这些孩子很明显是私底下商量过的，每人5P幻灯片基本都保持着差不多的结构。
第一二页着重简历，高亮在专业和实践经验。他们当中有人是ASLA学生竞赛第一名，有人在实习时获得过Glory伦敦的总裁特别奖，还有人去肯尼亚的自然保护区做过生态恢复与保育工作…令人印象深刻。
等到第三四五页ppt就到了这些设计系毕业生各显神通的时候了，有人就是简洁的黑白灰加照片拼贴，有人使用了手绘风，有人用各类分析工具做了一个个人年表，还有人甚至做了一个小动画介绍自己，相当用心又不失活泼可爱。
对于设计师来说，没有表现力和滥用表现力是两种同样致命的疾病……如何将自己的想法专业又不刻意地表现出来就各见功力了。至少目前看来，这些年轻人还是很有潜质的。
等到那个获得了伦敦总部大奖，据说以面试第一名的成绩被招进香港LA Team，骄傲又漂亮的女孩子结束自我介绍后，冯宪君带头鼓起掌来。
这时，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王杰希缓缓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叶修，恨不得眼睛里飞出无数实体化的小刀子，一刀一刀戳死他。
因为室内禁烟，叶修的办公桌上一直都放着一个糖罐。此时那个坐在演讲厅第三排的人嘴里叼着一根枫糖棒，正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带着点戏谑笑意的眼神恰好和王杰希的对上。
“好的，下面就有请最后一位新同事上来跟大家介绍他自己，”讲台上一身套装小黑裙的Viola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提纲，“我们这位年轻英俊，最近在四十五楼引起众多女同事关注和热议的新同事……”
台下顿时一片笑声。
“……正是上个月刚从Glory中国北京总部转入香港办公室的景观组设计主管。”Viola说。
“去年Glory获得ASLA通用设计类最高奖的获奖项目‘微草湿地公园’正是由他带领的北京团队和我们香港LA Team通力合作的成果……接下来欢迎Jesse，请他上台来为我们分享一下过去的历程和经验。”
“最后一页PPT不要播。”
在台上和Viola擦肩而过的王杰希见缝插针地对那个伶俐漂亮的行政秘书低声说，此时一丝疑惑瞬间闪过了年轻女生姣好的面孔，然后见她微微低头，迅速退到讲台一侧。
“大家好，我是Jesse，王杰希。”
王杰希的英文不错，几乎没有口音……就是那种换做native speaker会听得出他的母语并不是英文，但是很难辨别出究竟出身于哪里的无懈可击。
他的ppt版式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路线，第一页基本是内网中人人都可以检视到的那份最新版简历的浓缩：
B市人。21岁时T大建筑系毕业。研究生作为冯宪君和叶修的学弟毕业于GSD，同一年的优秀毕业生。然后就是从Glory纽约起步，拿到美国景观建筑师执照，再到Glory中国北京总部，Glory香港的工作经验……稳扎稳打，差不多两年升职一次，算是个根正苗红的Glory人。
接着王杰希快速地回顾了一下自己过去的工作和研究历程，然后就进入了他在Glory纽约两年加北京五年所参与的重要项目的介绍环节。整个叙述都平实简单，毫无花巧，但是平静之下却似乎有暗潮涌动，很能抓住听众的耳朵。
“……以上，就是我这些年在Glory所经历和所学到的东西。从加入这间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很喜欢Glory的那句宣言：‘Built to make the best of future’。这也是我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定下的目标……作为设计师，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天马行空地构思下一个魔法般的幻想，而是肩负着更大的责任去跟我们背后那支伟大的工程团队合作，将这个正在不断变得更糟的世界变得稍微美好一些。”
此时王杰希的目光穿过人群，径直落到了第三排，却见那个人忽然收敛了一直以来惫懒轻松的皮相，此时正坐得好好地回望着他，然后微微一笑。
“就像我在去年微草湿地公园的获奖说明中写的那样，关于当下笼罩华北平原的雾//霾污//染我们暂时无能为力，但是如果是挑战修复脆弱的黄河与淮河流域水体，那么景观设计师当仁不让。”
……仿佛回到了贯穿去年全年的那一个个通宵达旦只争朝夕的视频会。
那时手下人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在北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任设计主管和远在香港的LA Team项目总监隔着几千公里卷起袖子吵架，仿佛下一步就能跨进屏幕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
Glory一直在硬件设备上很舍得下血本。在纤毫毕现的高清屏幕中，王杰希注视着那人极好看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移动。
利落有力的黑色水笔线条在专业之外的人看来几乎毫无意义，但是在设计师眼中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空间，是有厚度有深度的结构，是界面，是介质……也是凝结着十多年辛苦训练所萃取出的那种名为表现力的东西。
白皙的指尖滑过草图的瞬间沾上了还没干的墨水渍。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顶着当地政府，甲方，总包，施工，公司高层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两支跨越大半个中国合作无间的团队。
然后还有更早一点的时候，那时他们还坐在哈佛的草坪上，那人嘴里叼着一支草茎，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一边跟他解释着什么。
用一句简简单单的“十年初心”根本无法道出其中万一。
“我的介绍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这时，整个演讲厅都安静了下来，在沉寂了片刻后，忽然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Jesse，请留步。”
王杰希正要转身下台，忽然听到了冯宪君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他一回头，发现设计部的Principal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讲台上。
“非常精彩，令人印象深刻……”冯宪君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投影屏幕，此时王杰希的第四张幻灯片停留在微草湿地公园的实景拍摄照片上，还有版面右下角那一句小小的英文。
Built to make the best of future.
“谢谢你加入我们。”
沉默了两秒后，冯宪君再次和王杰希握手。
“谢谢能给我这个和Glory香港一起成长的机会。”王杰希说。
“另外，在事业之外Glory也是一个注重个人发展和家庭的公司。前面的各位新同事也都或多或少地介绍了一部分工作之外的内容，个个都很精彩……我们现在有在美国考到飞行执照的同事，有在拿到设计学位前做过三年消防员的同事，有开过个人画展的同事，我相信四十六楼的总裁办公室也一定很乐于看到现在的设计部同事中还有一位业余组高尔夫冠军。”冯宪君说，“关于这一部分，Jesse你有什么东西愿意和大家分享的吗？”
“……不，我其实没有准备……”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旁边待机的Viola不知道是手滑还是怎么回事，忽然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
屏幕上的幻灯片瞬间切换到了第五张。
演讲厅里顿时一片安静，连冯宪君都看傻了眼，然后几秒钟后全场爆出了疯狂大笑。
“我去。”
仿佛是一种人体本能的应急机制启动，王杰希的脑海里居然安静地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他发了两秒的呆，然后走过去从正笑得直不起腰的Viola手中接过了话筒。
“这个……其实是之前有人告诉我，在Meet&Share介绍个人生活环节的部分，不仅要体现个人爱好，还一定要放上自己的童年照片。”
说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台下第三排某个正在笑得捶椅子的人身上。
大屏幕上有三张照片，前两张倒不算稀奇，一张是比现在看起来更年轻一点的王杰希坐在船头对着镜头微笑，一身重装潜水装备。另一张则看起来像是在徒步中的照片，背景是某座雪山。而第三张照片中则是一个站在椅子上，正在以一种力拔山兮的姿态竭尽全力地拖着一只看起来足有二三十斤的巨猫的小男孩。
眉目清秀的小孩儿穿着蓝白相间的水手服和短裤，露出两条胖嘟嘟的小腿。他此时已经憋红了脸，还不忘艰难地对着镜头保持着微笑。
而那只黄色的大胖猫长着一张凶恶的饼脸，正对着镜头呲牙咧嘴中。
“潜水，旅行，猫，”王杰希说，“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爱好，谢谢大家。”
说完他把话筒递回Viola手中，然后走下讲台，就在他不经意抬头间，他忽然发现演讲厅的最后一排正坐着两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
那个端着咖啡杯正在吃吃发笑的西装男就是逸松路179这个项目的PM白庶。
而旁边那个正托着下巴带着一脸好奇的微笑打量着他的人，正是蓝雨的设计主管，项目建筑师喻文州。
“关于今天下午在Glory开的这个紧急协调会，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主要是关于预定于本月底，也就是11月30日那天提交给规划署和地政署的第六轮建筑总平面报批和相对应的景观报批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白庶说。
这时叶修给会议桌一圈的人发完了打印好的资料，重新回到王杰希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王杰希注意到叶修正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朝远离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不会当着PM和建筑的面把你的头按进马桶里的，放心。
“也就是说，即使存在着上述这些显而易见的设计漏洞，我们景观这一轮报批还是要和建筑的总图保持一致对吗？”
“是的。”喻文州说，“请配合蓝雨的工作。”
下午三点开始的会议进行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可王杰希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次会议的走向有点不对。
“虽然我刚刚接手这个项目，但仔细查过所有存档，上一轮报批是半年前，当时的建筑总平面和今天蓝雨提给我们的图纸几乎没有区别。而Glory在吸取了甲方，酒店方和其他所有顾问公司的修改意见后，早已在两个月前就把最新的景观设计总图提给了蓝雨。也就是说在这半年里，蓝雨不仅毫无作为，没有将Glory的平面整合进入建筑总图，也没有与我们以及其他咨询顾问进行任何关于设计上的协调，现在反而要求我们要退回一大步，重新回到半年前，做一份只为这次报批而存在的虚假报告提交给地政署。”
王杰希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对面的喻文州。那个人此时面无表情地坐着，盯着手里的笔记本。
对面年轻的项目建筑师有着一张眉目柔和的脸，即使他不笑的时候，眉梢眼角也流转着温柔神色，令人印象深刻。
只是此时王杰希忽然觉得对面这个人徒长一张洁白斯文皮相，其实切开来内里是黑色的，心思叵测得厉害。
“我的问题是，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首先，蓝雨的这一轮总图还是没有解决我们之前提出的四大类技术指标问题，即使Glory全面配合建筑回到半年前的设计，我们的报批也绝对不会通过地政署的审/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地政署反而还会投诉我们，去质疑Glory的专业性，这就是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喻文州这厮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门踢馆就算了，居然串通好了PM来给他撑腰，而且是在Glory的会议室里。
王杰希冷冷地想，而此时身边的叶修也一言不发。
他心里清楚，在现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叶修是绝对不会出声干涉他的判断的，一直如此。
“不，Jesse，你误会了，蓝雨不会将自己的工作失误推到其他咨询顾问身上，也无意给你们带来麻烦……”喻文州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王杰希，“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蓝雨和Glory的目标一直是一致的，你知道在你接手这个项目之前，整个设计阶段曾经停滞了多久吗？整整有七个月的时间，从我们到贵公司，再到结构，室内，机电……所有设计顾问除了等待没办法做任何事。”
“……”
“现在只能尽量止损，将进度赶上，尽快搞定两轮报批后在半年内结束设计阶段，尽快开始施工招标。”对面那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这也是我们和Sheldon目前可以达到的共识，而且接下来的半年中一定还会出现多轮反复，因为自从弗礼哲作为第二家酒店方介入后，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变得如同修罗场一般。
其实Glory LA Team这时也正在经历青黄不接的艰难阶段。秋季入职的这批新人暂时派不上什么用场，能干活能跑项目个个可以顶半边天的中层最近半年来稀稀拉拉走了大半，甚至连LA的顶梁柱叶修都要马上离职，手上还有无数个烂摊子急待他收尾，每天只有午餐时间能挤出来和王杰希讨论一个小时。
再后来他们索性吃了两个星期的subway做午餐，每天中午王杰希和叶修抱着图则和文件占据了会议室，一点点地在蓝雨那一版做的糟透了的总平面中辗转挪腾，试图尽力让地政署挑不出错来。
因为就像喻文州在那天最后开玩笑一般地说的，这一次两个公司的配合报批，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
在那段时间里，王杰希经常需要在港府细如蛛网又多如牛毛的各类规范中钻研到半夜，他不禁嘲笑自己果然是老了，熬到两三点就已经心浮气躁。
其实大学时代也是这样，为了准备GRE经常要做reading做到半夜，可第二天早上还能准时起床跑步打卡——无体育，不T大嘛。
好在后来张佳乐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也会过来帮忙，作为种植专家，他熟悉关于绿地率的各项技术规定，而且经常跑地政署，对付政府里负责审查报告的注册景观建筑师们的那点小心思简直手到擒来。
“我是喻文州，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下午时分，王杰希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估计因为他整个下午都在会议室核图，办公室里找不到人，喻文州就干脆把电话拨到了他手机上。
“装订中……”王杰希说，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着周围小工蜂一般忙碌的小孩儿们，“问了几家，都说赶不及送印了，我们只能自己来，现在还差三本。”
“好，你等我，我到Glory楼下了。”电话那头的人迅速收了线。
因为实在紧急，蓝雨的项目建筑师需要自己开车跑地政署送报批，这也真是前所未闻。
Viola不知道从打印室的哪个角落里又翻出了一台古早年代的打孔机，在Glory的会议室里，王杰希看着喻文州脱了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亲自下场。
“你也会用这玩意儿？”王杰希忍不住说。
“当然啦，这可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基本功啊……”喻文州笑了起来，微微对王杰希偏偏头，“好了，松手。”
“那证明我跟你不是一个年代的。”王杰希说，“这是什么玩意？从来没见过。”
“好好好，知道你年轻有为，行行好赶紧松手吧，要不我要把你的手指和这线圈一起装订进去了。”
最后王杰希捧着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二十本报告塞进了喻文州的后备箱，那人摇下车窗对他微微一笑：“那我走了，等会从地政署回来顺便过来接你。”
“要干嘛？”王杰希有点莫名。
“你果然忙昏头了，今天是11月30日，叶修的last day，他今天一直在外面开会，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今天晚上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让我把你捎过去。”
王杰希愣住了，他看着喻文州，一时有点语塞。
“这么快啊……”
“是啊，”喻文州说，“我这两周也是特别忙，根本都没想起这件事。”
那句“没事去中环喝一杯”的关系，看来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王杰希站在地下车库里，默默地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消失在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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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一切实际人物，团体和事件无关，如有雷同，实属意外（笑cry。
一直听着Maroon5写的这章。没有大纲，所以真的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要打我。
……忽然发现我真是个无时无刻不分场合地点的眼吹（仰天长叹。不过相信看这篇文的姑娘们也都是眼粉（来拔剑吧，情敌们！
老王的童年照差不多长这样，大家意会一下（图片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