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很喜欢这一章，希望你也喜欢。
03. Arpeggio
“我一直觉得，电视上看到的都不能相信。”黄少天说。
“少天的意思是？”
“就是上大学时那段惨痛的追星（？）经历让我明白了，每天出现在电视上的艺人们，演员，当然还有音乐人……他们都有专门的团队来维持‘人设不崩’这件事。”
“噗。”
“我是说真的！文州你来评评理！你和我…我们这代人都应该算是听‘Just Time’[1]长大的吧？对不对？天哪那几年他们是有多红啊我当时天天想哇靠叶秋怎么能这么酷这么拉风呢……结果他变回叶修之后现在也算混熟了，我去这人就是一个脖子下面都毫无用处的死宅！顿时觉得自己那几年的青春都被狗吃了。”
“那么在BTR待了七年之后，少天对我们自己的节目也是这样想的吗？”喻文州笑道。
“唔……好问题。”这时，亚麻色头发的青年从白切鸡饭里抬起头来，“如果BTR也是那种帮着经纪公司给小艺人们脸上贴金的节目，别说我了，文州你肯定第一个没办法坚持七年，别忘了，你可是硬生生被老冯拽进BTR开荒的。”
一席话说得喻文州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回国的第三年，那时喻文州刚刚成为GTV纪录片频道的副总编，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被台长冯宪君一个莫名其妙的内部面试召走，紧接着一夕之间就变成了新人物纪录片栏目Back to Reason的执行制片人。
“不过现在倒好，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
黄少天一面说着一面把勺子伸进喻文州的盘子里，巧妙地避开黑椒秋葵烘蛋虾仁饭里的绿色炸弹，挖走了两粒饱满晶莹的大虾仁。
“现在人人都觉得能上BTR是一件很有逼格的事，每个月光顾着应付市场部加塞进来的那批十八线小鲜肉都够你忙的。”
“这种时候嘛，打打太极就好了……”喻文州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
此时正值午餐时间，喻文州和黄少天正坐在在距离GTV大厦不远的茶餐厅里，周围都是一桌桌和他们一样西服革履脖子上挂着工牌，吃着客饭聊着天的上班族。
在三个城市奔波跟拍了将近一个月后，脚不沾地的BTR节目组终于回到了台里。只是这次名义上的假期很短暂，坐在剪辑室里监工的喻文州还得继续调兵遣将，因为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为了跟拍王杰希出道以来的首个solo巡回做准备。
在Glimmer Green暂停活动三年后，粉丝们早已饥渴难耐，而坊间的种种流言从来没有停止过。其实除王杰希之外的其余几名乐队成员在这三年间的曝光率并不低，唯独主唱大人自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到今年年初在B市国际机场才被狗仔拍到了和助手推着巨大行李箱回国的照片。
就喻文州所知，王杰希这三年间一直混迹在欧洲和一些亚洲小国，甚至曾有人在一些极其小众的地下音乐节上见过他。年初回国是因为在漫长的拉锯战和斗智斗勇后，经纪公司终于正式把他的solo专辑发行与巡演提上了日程，而到目前为止，了解整个巡演计划并签下正式保密协议的媒体应该只有收到了纪录片委托的GTV一家而已。
午餐后，黄少天带着摄影团队去开会了，喻文州再次回到剪辑室里，他伸手松了松领带，然后拉开椅子坐在屏幕前。
一个月的奔波之后，许久没有亲自出差的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不适应这种坐办公室的生活。
“这段可真有意思……”这时BTR的御用剪辑师徐景熙伸手敲了暂停，然后倒回上一个节点给喻文州看，“是您特意设计的？”
“不……只是一个热身而已。”喻文州笑了起来，“那是我们第一天进场，他刚熬完夜，状态很差，就像炸毛的猫一样，整个人都在抗拒我们靠近，但是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放过他。”
“……”
“而那时，我手边刚好还有一份无聊的大众心理学刊物。”
“原来老大您也是抖S来的。”徐景熙汗。
出现在屏幕里的青年穿着黑色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没有打理过的刘海扫在大大的黑框眼镜上缘，看起来有点严肃，也并没有什么笑容。
这时经纪人冲化妆师努努嘴，女孩子会意拎着化妆箱上前，想给王杰希用一点粉底遮一下黑眼圈，但是却被喻文州伸手拦住了，经纪人顿时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
而王杰希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猫腻，他一脸厌倦地伸手进面前的纸巾盒里摸了摸，然后抽出一张纸条。
“说出三个你和向你提问的人看上去相同的特征。”
王杰希念道，声音有点冷淡，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镜头的方向，“这是说我和导演吗？”
“是的，这就是一些热身的问题，来帮助我们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会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跟在您左右。”
因为是同期收音，这时喻文州的声音从画外响起，声音温和，而王杰希耸了耸肩，大概是一种“随你便”的意思。
“目前看起来我和您除了都是男人，都算是专业人士，然后……我想想，糟糕，然后我们好像就没什么共同点了。”喻文州说。
这时王杰希的表情微妙地闪烁了一下：“不至于吧，我总觉得在大街上随便拉两个路人，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似乎都能超过三个。”
“在来跟拍您之前，我也是做过不少功课的，很遗憾的是，就我所知，如果抛开上述两点，我们从星座血型籍贯身高体重年龄成长历程都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
“……”
镜头中的王杰希张了张嘴，目光则一直落在对面某处，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沉思。
“感觉您已经开始评估我和我的团队了，因为您现在的目光让我想到当年找工作时候的面试官。”喻文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里面含着笑意。
“等一下，我想到了，你有没有看过《全职高手》？”
“没有。”
“喻导您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怎么可能没看过全职呢……大家说呢？对吧？我敢说现在片头曲一响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唱。”
摄影师并没有错过王杰希脸上那个略带挑衅的笑容，接着镜头扫过周围工作人员的脸，甚至连不远处BTR团队的年轻人们都在频频点头，不知道是谁用怪恶心的声音矫情地补充了一句：“……就连人家这种零零后都看过哦。”
“我是真的没看过全职……”喻文州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因为我小时候不是在国内生活的。”
“哦？”对面青年的眼睛眯了起来，一瞬。
“我父母都是野外摄影师，我从小跟着他们在非洲，南美，澳洲……在不同的大陆间游荡，小学毕业后才回到国内生活，自然也就和大家的童年没有什么交集，”这时喻文州安然的声音继续响起在画外，“后来大学实习我去了Discovery，然后大学毕业后决定回国来做纪录片。”
“哎，等一下……”
“？”
“这么说来，可能之前您一直拍的都是猴子狒狒河马什么的，可是现在要开始拍我……这样的？”
青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引起一阵爆笑。
“可以这样理解。”喻文州忍住笑说，“拍您的确比在野外拍迁徙的火烈鸟更有挑战性。”
“也是，也算是另外一种‘动物星球’吧。”王杰希说，薄唇微微挑起一点。
王杰希的嘴唇生的很好看，有着极其温柔的弧线，中和了锋利眼神和高挺鼻梁带来的压迫感。可是这样的笑法让他的表情又带上了一种温柔的嘲讽之色。
“好的，我理解了，我们之间的共同点的确比想象的要少……现在换导演你来提问。”王杰希说。
“好的。”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喻文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上一次唱歌给自己听是什么时候，唱给别人听呢？”
镜头中的青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抬手指了指身后工作台上一片狼藉的状态：“上一次唱歌给自己听是三十分钟之前，因为并没有人告诉我我要上BTR，在被你们的突然袭击之前我正在录demo。”
“而唱给别人听呢……”他伸手抓了抓额发，“其实我这一生一直在致力于唱歌给别人听……随时随地。”
这时，他忽然起身离开了画面，摄影师急忙调转机位跟上，王杰希走出两步后坐在了钢琴前：“想听点什么呢，导演？”
“……是要唱给我的歌吗？”
喻文州的声音一出，周围便响起了吸气声与低低尖叫，来自各位无法按捺自己心情的女性工作人员们。
“是呀。”
“哇……这太突然了，我可要好好想一下。”
“那这样吧，可以让我来猜一下吗？”
话音未落，那双修长的手已经按下了第一个和弦。
you know, you know where you are with,
I can't do this alone,
today we escape,
before the dawn comes...
完全是即兴而来的旋律和歌词，钢琴声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Neo-glam痕迹，华丽又流畅地刮过耳膜，他几乎一直在用假声哼唱，忧郁而悠长，仿佛在梦境边缘低语。喻文州只觉得手臂的鸡皮疙瘩都一粒粒冒了起来。
today we escape,
meet the real world in your raining desert,
today we escape,
lay me down in your bunker,
with white elephants...
这可太犯规了……喻文州想。
青年的声音带着迷离的混响，钢琴的旋律仿佛雨滴击穿思绪，喻文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父母从温得和克回国时在约翰内斯堡转机时的情景。
深夜他站在落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滑落，折射着璀璨灯影，而外面停机坪上的幢幢黑影让他觉得恐慌。
外面那不可知的巨大影子和黎明时分的雨季草原上沉重跋涉而过的庞大身影完全不同。
空气中有机油和人工清新剂的气味，没有风，没有鸟鸣和虫鸣……当然，也再没有大象了。
today we escape,
meet the real world in your raining desert,
today we escape,
lay me down in your bunker,
with white elephants...
钢琴声渐渐远去，仿佛消失在远方铅色雨云下的象群，然后陷入一片让人不安的空白。
喻文州默默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王杰希，而此刻王杰希也正在看向他，早先被节目组打扰的细微火气与不耐烦都已消失不见，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仿佛在等待什么，有点像刚交了考卷的小学生。
喻文州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真是一个让人没办法形容的存在。
“谢谢你。”最后，他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
“这什么情况？王杰希你现在出门都要带这么多保镖的吗？”
身材高大的青年从吧台深处皱起眉头看过来，喻文州清楚地看到，这一天正扛着机器代替黄少天执拍的助理摄影顿时手一抖。
“是啊是啊，他现在终于有工作了，终于不是过气网红了……”一边的叶修抢着回答。
“啧，无聊……等一下叶修，你别在店里抽烟啊我跟你说。”
当天是公休日，这间由老洋房改造的酒吧里空荡荡的，一边的小舞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盏光源，有人在弹琴，弹得相当不错，只是因为被三角钢琴挡住了看不到脸。
“他们是BTR的人， Back to Reason那个纪录片，老韩你们看过的吧？”王杰希说，“这位就是导演兼制片人喻文州……”
“啊，你好，Back to Reason我每一期都有看，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
不知何时钢琴声已经停了，另一名戴着眼镜的白衣青年走上前来跟喻文州还有随行的工作人员握手，“我是张新杰，By 2[2]的另外一个负责人。”
“是啊，他们现在就一直跟着我，连上厕所吃饭睡觉都要拍……”王杰希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斜睨了喻文州一眼，语气有点促狭。
“因为BTR的宗旨就是用海量素材还原人物真实性格啊……”喻文州摊手，“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拍到出浴镜头真是有点遗憾。”
在简短的寒暄过后，BTR团队各自就位开始拍摄王杰希和叶修的团队与韩文清、张新杰的会议。韩张两人不仅是国内著名的live house By2的主人，同时也都是顶尖的地下音乐人。
“有点意思，这可是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搞梅赛德斯中心的那个四面台……”
却见长桌后的韩文清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微微挑起一边嘴角。
“怎么，老韩，你这下兴趣来啦？”叶修笑。
“不，因为这次不是整个乐队出演，我想要的主题不适合那种大场子……”王杰希抬起头笑笑，“所以要借助您和张副的力量了。”
“这个计划很有意思，而且技术上也很有挑战性，”张新杰说，“只是有一点，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忽然要做个人巡回吗？”
……
不多时，浴室的门开了，穿着黑色浴袍的青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他绕出浴室后转身，然后目光直直对上坐在床边沙发上，膝头还放着沉重摄影机的喻文州。
“我去……！！！”
王杰希一惊之下向后跳了一步，然后险些滑倒。他急忙伸出一只手扶住墙，然后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浴袍领口。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喻文州，你不是刚才已经回房间了吗？老林呢？他把你放进来的？”
王杰希情急之下就会冒出B市口音，实在是有点趣怪到可爱。
“放心啦，不是on air，隔壁也没人在偷看监视器……”
喻文州大笑了起来，他指指摄影机，那盏熟悉的红灯是熄灭的状态，“我跟林经纪人说想补拍个你的出浴镜头，他就拿房卡给我开了门。”
“好好说话！”相处了几个月下来，王杰希也算是领教了喻文州这个没事满嘴跑火车的功力。
“就是想来跟你聊聊。”
“聊什么？”王杰希顿时警觉地看着对面的纪录片导演，“我跟你讲，拒谈感情。”
“那谈谈风月也行。”
“……”
“说真的，我是真的来跟你谈风花雪月的……”
喻文州把摄影机挪到一边，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播放一段音频，正是不久之前王杰希即兴弹奏的那一段钢琴solo，配着如同梦呓般不可名状的歌词。
“我是真的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非洲的雨季是怎样的？”
喻文州说。
“你明明没有去过那里，你明明不可能知道……它听起来，闻起来，看起来是怎样的……”
喻文州在那一遍遍回旋的旋律里缓缓说道，注视着对面的青年的眼睛。
“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听着它才能睡着……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都没事了。”
“十几岁刚回国的时候，我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荒原上的风声，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整夜整夜失眠。”
“后来我妈妈得了抑郁症，这个病折磨了她很多年，然后没过多久他们俩就离婚了……不过，他们现在都挺好的，也都有了各自的家庭。”
王杰希沉默了片刻，在床边坐下来，两个人几乎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膝盖离得很近。
“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种……那种人……”
这时王杰希沉思着说，这个几乎包办了自己乐队所有词曲创作的音乐人并不是容易词穷的类型，可是此时他却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笨拙。
“不像哪种类型？我看起来不像在荒野长大的游牧民族？”喻文州大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游牧民族多棒多摇滚啊……”王杰希说，“今天张副问我为什么沉寂了三年后忽然要做solo，我最后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
“因为说出来就不摇滚了……”王杰希耸耸肩，“不过我忽然觉得可以告诉你。”
那天，喻文州回到自己房间时，天都已经快亮了。他洗漱完毕后一边等头发干，一边习惯性地回到桌前整理随身的工作包，整理当天的拍摄笔记。
忽然，一张没有粘好的纸片从被他涂抹得面目全非又加了很多页的笔记本里飘了下来，喻文州拣起来瞄了一眼，发现正是当日给王杰希做热身提问的时候留下的杂志剪贴。
那时他们把大众心理学杂志上“逐渐升级并袒露自我”的问题都剪了下来，让王杰希抽选回答。
“允许自己和另一个人共享脆弱可能非常困难，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练习如何袒露自我来增进与他人的联系。”
喻文州低头笑了笑，然后把那张纸片重新郑重其事地夹进了笔记本里。
“我的古典钢琴老师在去世之前还一直在跟我开着玩笑，我守着他，在病床前给他唱歌……其实有几年我们关系挺差的，那时候他曾经满大街小巷地在live house间游荡，伏击我和方士谦，跟我们玩捉迷藏，目的就是想抓我回去练琴。”
“只不过，那个匈牙利老头最后笑得坏坏的，然后握着我的手说，Wow Jesse, now I see you are a real rocker.”
那时，王杰希如是说道。
---TBC---
一条非洲鱼（？）23333
好紧张，下章能完结吗（x
作为作者来说，很喜欢看评论的，也会更有动力，谢谢小天使们。
[1] 嘉世译名just time非原创，感觉这个翻译很像那种小清新摇滚乐队的名字2333，引用自帖子：https://tieba.baidu.com/p/3215198708，侵删。
[2] 霸图：By2，来自我糊糊的翻译，简直绝妙23333333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