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阵子我可以养猫吗？”
“养啊。”
“万一把你的沙发抓了怎么办？”王杰希说，此时他正倚着门站着，注视着另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波西米亚风的沙发？”这时叶修也停了手，转过身看着他，“不过下次我妹过来的时候，你可要替我拦着她。”
“我可以顺便帮她按住你，方便她揍人。”
“啧，大眼你怎么也学坏了。”叶修说。
“因为近墨者黑嘛。”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叶修也只从衣柜里拣出两件衬衫和一件比较厚的外套塞进了箱子里，其他的四季衣物和私人物品早都打包放进了储藏室。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去杭州？”王杰希看着他的行李说。
“没什么要带的……”叶修拉起拉链，然后拖着那个小拉杆箱走向门口，“所有东西你都随便用，万一什么东西坏了需要修，留着收据我给你报销……对了，厨房柜子里还有两盒上次意大利带回来的咖啡粉，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懒到只用胶囊机了，你要是不想喝就帮我捎去给老韩。”
“好。”
“走了啊，大眼。”
“嗯，路上小心。”
那人关门的时候还回头笑了一下，然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冬天的黄昏总是特别短，透过落地窗照进起居室里的夕阳很快就暗淡了下去。王杰希站在玄关处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到达香港的那天。
东航总是毫无悬念地晚点，当王杰希终于拖着行李出闸的时候，在一群等待接机的路人中一眼就看到了叶修。那人手里举着一张白纸，上面用很粗的黑笔写着Mr. Big Eye，旁边还潦草地涂着一个仿佛来自灵魂画师手笔的大小眼魔法师。
其实那时王杰希很想立刻扭头走掉，装作不认识这个无聊的男人。但是出于某种幼稚的自尊心，或者说，是和叶修斗智斗勇斗嘴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告诉他，不能较真，认真你就输了，于是他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走向叶修，嘴里叼着一根枫糖棒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然后看着他笑。
“哟，来了啊，大眼。”
“好久不见。”
这些年他们似乎一直这样擦肩而过，在GSD认识彼此的那个夏天，王杰希刚刚入校，叶修硕士毕业满一年正在做院长的研究助理，可就在那年冬天，叶修就突然辞职，离开了波士顿回国，然后加入了Glory香港。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王杰希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早上出门后会在公司楼下买一杯咖啡，中午和同事在写字楼附近的茶餐厅度过，下班拎包去楼下gym，晚上如果不加班的话还会自己煮晚餐——当然这种悠闲的晚上比较少见……同时每个星期还有两个下午会独自一人在外边奔波开会，主要是关于白庶的那个逸松路179项目。
正如其他任何一个香港项目一样，逸松路179漫长又纠结，充满了扯皮的甲方，龟毛的咨询顾问和永无止境的政府报批。
“啪嗒。”
正在转笔的王杰希不小心把手中的水性笔掉到了图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会议室里的气氛此时有点阴郁，看着会议桌对面依然面带微笑，正在耐心地跟森道那个锱铢必较又心细如发的英国佬解释设计的喻文州，王杰希抬手松了松领带，起身到窗边的茶水台边给自己的杯子续满了咖啡，然后他想了想，绕到喻文州和Charles身后，也取过了他们俩的咖啡杯。
“谢谢。”
Charles仍然埋头在图纸中，出自惯性地道谢。而这时喻文州也抬起了头，越过鬼佬的肩膀，对站在几步外的王杰希微笑一下，然后悄悄龇牙做了个鬼脸。
他也应该很累了，项目建筑师是大总管一样的存在，大到结构设计，小到平面公司做的厕所标识都要过问，不能有丝毫松懈。
这个马拉松一样的协调会从早上10点开到下午4点都没有结束的迹象，中午的时候蓝雨的秘书大叔订了外卖披萨，其他咨询顾问在结束自己的部分后也都陆续散去，而喻文州抽空跟王杰希说了一声，让他结束之后多留一下。
蓝雨作为财大气粗的本地事务所，在海港城租了两层写字楼，透过会议室窗口，就能看到维港对面IFC，中国银行和白色摩天轮勾勒出的著名天际线，视线继续向西延伸，不远处就是Glory那座外表低调的港湾写字楼。
不知不觉间，圣诞已经过完了，即将到来的周末就是新年……每每这时也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王杰希站在蓝雨的窗口望着海面想。
几天前放圣诞假的时候，一大早张佳乐和林敬言就约王杰希出来饮茶，他走上酒楼二层后，发现喻文州也赫然在席。
“韩总没有来？”王杰希一边脱掉大衣搭在椅背上一边问。
“去上海了。”张佳乐说，一边熟练地给其余几个人用热水冲洗杯筷，“估计顺便还会拐去杭州看看老叶吧。”
“叶修最近怎么样？”
“哟，他没联系你吗？”对面的林敬言说，这时身后有人端着一打蒸笼擦着头顶落在他面前的桌上，手速惊人，热腾腾的水气顿时糊了他一眼镜，“诶诶……这里上菜速度好快。”
“普洱还是铁观音！”
与此同时，圆圆胖胖的老阿姨叉着腰在他们身后吼了一声，张佳乐手一抖，热水倒了自己一裤子，忍不住嘶嘶吸气。
其实真的不能怪阿姨嗓门大，因为在这种逼仄嘈杂的本地餐馆里，交流真的基本靠吼。
“是老店了，环境比不上中环那些，但是味道不错。”喻文州笑，“唔该，普洱。”
“这是文州推荐的店，说他从小吃到大。”张佳乐解释道。
“这里的雪山叉烧包我很推荐。”
于是被这么一打岔，关于叶修的话题就这样被轻轻绕过，话题瞬间转移到了隐藏在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还有让在座的南京人，昆明人与北京人万分惊叹的大吃省人民对食物的热情上。
“说起来，上次去海味街想买点汤料，老板拿出一包，里面一大半东西我都不认识……”林敬言说，“然后我就想问问里面都有些什么，结果老板看我的眼神里满是鄙视。”
“没错，像老林这样的，放在广东是要被拿来煲汤的。”喻文州笑着说。
“我也是来了才知道，这边就连木棉花都能用来煲汤……”王杰希感叹道，“上次还从我的汤里捞出一颗星星。”
“什么？”张佳乐睁大了眼睛。
“我想应该是小海星汤，清火的。”喻文州看了一眼王杰希，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
“我们大云南也就是蘑菇比较有名，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妈炒见手青没炒熟，她也是心大，居然就直接给我装午餐盒里带到学校吃了，”张佳乐摇着头说，“然后那个下午我一直看到五颜六色的花儿从天花板上飘下来落在数学老师的秃头上，还有好多小人在讲台上跳舞……”
“……”
“可怜，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次就变这么傻了。”林敬言忍不住伸手摸着张佳乐的头说。
“然后呢？这很危险啊……”喻文州说。
“然后我同桌，一个刚转校过来的男生发现不对劲，直接把我扛起来就冲去了医务室，然后又叫了救护车。”张佳乐对王杰希说，“哦对，他也是你们北京的。”
“……你说的那个同桌是不是大孙？”林敬言说。
“对啊，我们俩是高中同学，那时他爸妈工作刚调动到昆明，他就从北京转学过来了。”张佳乐说。
“孙哲平……你可能没见过，不过香港这个圈子不大，以后应该也会有机会打交道。”林敬言对王杰希解释道，“乐乐进T&H之前跟他一起在太古旗下那家百花做事，主要做园艺设计和软景供应商的。”
“那他现在还在百花吗？”王杰希忽然想起了叶修曾经提到过的，那只名叫大孙的狗。
“没，大孙现在去楼氏做甲方了，一周要上六天班，好惨。”张佳乐龇牙笑，“然后平常晚上还要去大学做兼职给一个教授当助教带园艺课，基本忙到见不到人。”
“这样啊。”
这时那道被喻文州推荐了很多次的雪山叉烧包终于也姗姗来迟，果然不同凡响，那雪白的酥皮入口即化，咬下去后热腾腾的鲜甜叉烧内馅便流了出来，香浓不腻。
“这个好吃！”张佳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说，其他几人此时也是一阵埋头苦吃，“对了，一会吃完饭我们去黄大仙【1】溜一圈消消食吧。”
“……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去黄大仙？”林敬言扶了扶眼镜说。
“这不马上到新年了嘛？我要求个签看看明年的运势，”张佳乐说，“趁现在人少，过年的时候我可不想去那里。”
“我觉得如果是单纯测运势的话……乐乐你还是不要浪费钱了。”林敬言说。
“老林你现在怎么跟老不修一样烦人啊。”
“黄大仙就是那个据说很灵验的庙？”王杰希问。
“对啊，你有没有什么想算一算的，或者就看看桃花运呗。”张佳乐笑嘻嘻地说，“诶，等等，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男朋友呢？”
“……也没有。”王杰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
“哦——”在座的另外三人忽然异口同声地说。
【1】啬色园黄大仙祠是香港最著名的庙宇之一，崇奉儒、释、道三教。据说黄大仙“有求必应”，签文灵验，常年吸引无数善信到来膜拜求签，香火鼎盛。每年的农历年大年初一，有不少善信争相到来抢头香，成为香港贺岁习俗之一。
冬日的阴冷午后，虽然是假日，但是在黄大仙参观参拜的人并不多。王杰希跟着轻车熟路的喻文州混着混着烧了香，然后张佳乐便拉着他迫不及待地直奔求签处。
王杰希看着那个有点逗比的青年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地反复掷筊就觉得有点好笑，他自己随便第一次就掷出了圣筊，然后从签筒中抽了一根签出来，然后一转头就对上了正在旁边袖手围观的喻文州的目光。
“是第几签？”喻文州问。
“十七……”王杰希看看喻文州，“你不来试一下吗？”
“不用了，暂时没什么问题想问。”那人说着笑了起来。
然后喻文州带着王杰希绕到解签处找到了签文，粉红色的薄纸上印着四行签语：
【第十七签—中吉】 月下追贤
秋水蒹葭白露盈，盈庭月色浸阶清。清风吹动马铃响，响接晨钟不断声。
“想问这位先生所求何事？”桌子后面戴着眼镜的老头看了一眼签文，然后问王杰希。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随便抽一下。”王杰希一如既往耿直地回答道。
“……”
于是那老先生和一边看热闹的喻文州便不约而同地侧目看他。
“嘛……这个签呢，很不坏，不坏……”老头儿说，“这个典故呢，其实讲的是汉朝时的韩信，一开始投奔汉高祖的时候却未获重用，负气半夜离开，然后萧何在月下骑马把他追回来的故事。”
“所以呢？”王杰希说。
“……所以呢，”大概解签的老头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难聊天的客人，语塞了一会儿，“所以这签整体上有失而复得，人尽其材之意，如果先生您求的是事业，那就是会遇到赏识你的上司，事业遂顺，如果是求财呢，那么正财不大，但偏财不俗，可在兼职中多动脑筋……”
“如果是求问感情呢？”一边的喻文州忽然插进来一句。
“失而复得，一波三折，平地起风波……”还没等老人开口，王杰希自己忽然说道，“就这样吧，我心里有数了，多谢您的解签。”
王杰希留了解签的费用给老人，再次道谢后就和喻文州离开了。
他们走在彩绘辉煌的庙宇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周围香烟缭绕，人群熙熙攘攘，尽是红尘俗世的味道。
“月下追贤……如果真的有心去追，是你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喻文州忽然开口说，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对方。
“不用了。”王杰希耸耸肩说，“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别人。”
午后冬阳下，喻文州穿着灰色的大衣，手插在口袋里，围巾是深蓝色的格纹，脸颊白皙，愈发显得眼睛深黑。
“可你真的没有勉强自己吗？”喻文州问。
王杰希没有回答，过了片刻，他才开了口：“再说韩信最后的结局也挺惨的，还不如当时萧何就放他离开呢。”
现在那张薄纸就躺在王杰希的皮夹夹层里，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当真，可是不知道出自一种怎样的心理，他并没有把那张签纸丢掉。
那一日的会开到了下午6点，Charles离开会议室之前跟王杰希和喻文州最后敲定了逸松路森道的建筑与景观设计方案正式汇报的时间。
在过完元旦的三周后，弗礼哲酒店集团主席幼子，同时也是一手打造出森道这个酒店品牌的执行董事Chris Ye将专程抽身从北京飞来香港听蓝雨和Glory的汇报，地点就在Glory办公室。
这位连喻文州都未曾谋过面的弗礼哲年轻高层之前一直在新加坡，日本和北京亚太总部之间三地往返，最近又要在日程中加上香港了。
“等过完元旦又要开始忙了……”喻文州叹息着说，此时会议室里只有他和王杰希两个人，他便也很不顾形象地瘫倒在靠背椅中。
“可以等过完新年再考虑这些事……”王杰希说，然后把整理好的图纸放在手边。
“你会怎么跨年？”这时，对面的人忽然看向他，“有安排了吗？”
“没有，”王杰希想了想说，“也许今天晚上就会买张后天的机票飞去泰国晒太阳。”
“一个人去海边那多没劲……”
“……”
王杰希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那人，明明同为单身狗，何苦为难彼此。
“我倒有个建议……”喻文州说，“12月31日是蓝雨的员工日，今年老大们很慷慨地包下了海洋公园，你有没有兴趣加入蓝雨牌豪华套餐和我们一起跨年？”
“可我不是蓝雨员工……”
“每个人都可以带家属……”喻文州顿了一下说，“当然还有朋友。”
“你们今年这么大手笔？”
“是啊，包括正在港珠澳大桥驻场的工程团队，今年蓝雨一共发出去了3000多张票，光我这里就有五张。”喻文州说，“如果你感兴趣，我也可以问问老林和张佳乐。”
“我和你，去海洋公园？”王杰希说。
这句话讲出口的瞬间，他忽然内心一紧，感觉到了某种略带怅然的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头绪。
“是啊，不然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跨年了。”喻文州说。奇怪的是，这人明明语气平和，但是却能让人听出三分委屈的意味。
此时夕阳正好照在会议桌和对面那人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窗外则是清朗天空下的海港，翻涌着细微的璀璨波浪。
“那好啊，我都来香港这么久了，可一直没有机会去那边玩。”王杰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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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糊糊写了迪士尼喻王二人组，我就凑热闹写个海洋公园吧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