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07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emmm。

08.   One swallow does not make a summer （下）

独燕难成夏，一叶不知秋。

“好的，那我明天给幕墙顾问打电话。”

“行，那拜托你了，小别。”

王杰希夹着手机，歪着头盯着手提电脑屏幕。

“对了，老大你明早在公司吗？还是在Glory？”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问道。

“在公司，今天在业主这边开会的内容整理了吗？我刚在群里发了消息，明早十点全组上会。”

“………………”对面的沉默忽然变得有点意味深长。

“啊，我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愉快的原因，王杰希的语气依然很轻松，“没让你现在做。这样，明天早点到公司，就八点半吧，花一个小时跟我一起整理一下。”

“好好。”对面的刘小别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收了线之后，王杰希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积压了快一周的邮件在两个小时内全部回复处理完毕，势如破竹。

在他眼前，一叠A0图纸铺开在会议桌上，对面那人看图的样子很专心，喻文州举着一把放大镜，整个上半身都伏在桌面，在跟那些细如蚊蚋的小字搏斗。

王杰希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对方专心工作的样子。

在已经全面开展无纸化办公的Glory内部，喻文州在某些地方却有些格格不入。

他写字会用钢笔，还用着一本BR特制，有水滴纹章的深蓝色封皮moleskine笔记本，据说是某年的部门奖品。

凡是特别重要的图纸，喻文州会打印出来亲自一点点核对，图纸边缘也经常会留下一点草图和笔记的痕迹。

然而王杰希却觉得，还在埋头用放大镜看图的喻文州，简直趣致到有点可爱。

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完全无视他炽热的凝视后，王杰希咳了一声：“文州，你今天打算工作到几点？”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两秒会议室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事实，有点恍然地抬起头来。

“嗯……大概还要一个钟吧，图差不多了，我还要回两封邮件。”

“邮件明天早上起来再回也是一样的。”王杰希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温柔到自己都认不出来，“我去开车，咱们现在回蓉岛，等下回去就太晚了。”

“诶。”

原本还是有点恍惚的对方，眼睛忽然睁大了一点，这时王杰希发现一点蓝墨水的印记正沾在喻文州的右脸颊上。

“我……我刚才没说吗？今天我住宿舍。”

“……你的确没说。”

两个人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这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夜晚，王杰希无可奈何地想，他表了白，对方看起来也接受了，啊……大概是接受了吧？然后他们就自顾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几乎忘了对方的存在……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我能再确认一件事吗？”

王杰希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好把这种有点古怪的气氛打破。

“什么？”对方的眼神有点闪烁，不知道是在尴尬，还是在不好意思。

“你说，愿意跟我一起试试……对吧？”

“……嗯。”

喻文州也不愧是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在如此尬聊之下，都还能保持直视王杰希的眼睛。

“那你说的那个……给你多一点时间，又是指什么？”

对面那双明亮又温柔，因为有着细长的双眼皮尾褶，乍一看总会让人误会是内双的眼睛，忽然微微眯起来一点，精光内敛。

花了半个晚上，理工男王杰希觉得自己还是没摸清楚对方的心思，只能继续耿直发问。

“是指，你现在在试用期，如果表现不好的话，就直接开掉。”

对方还是那样一脸似笑非笑地看他。

“喔。”王杰希说。

两个人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分钟，王杰希忽然果断地合起手提电脑屏幕，然后把自己的物品收拢起来，然后再绕到桌子另一侧，开始麻利折起桌上对方的那堆图纸。

“诶……诶诶？你干嘛？”

“去宵夜啊，”王杰希不解地反问，“怎么了？你今晚又不能跟我一起回蓉岛，我只想跟你一起多待一个小时而已。”

“……”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Z市土著，出了蓝海自贸区的Glory园区就开始抓瞎。好在喻文州忽然想起一个以前被同事带去宵夜的地方，坐在副驾指挥着王杰希开车，七绕八绕外加导航，最后终于找到了地方。

那个临近Z市市中心，却硕果仅存没被拆掉的城中村几乎是个小小的不夜城。

建设得密密麻麻的村子中心有个小广场，入夜后便被各种夜市的摊子占满了，人声鼎沸，烟雾弥漫。小广场周围连着四通八达的小路通向村外，出租车艰难在其中穿行，其中不乏很多开着名车跑来买牛肉丸当宵夜的人，还有不少像他们这样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也挽着风衣下摆挤在油腻腻的小方桌边埋头吃烤串儿。

“来一客招牌海鲜粥，虾蟹各一半，其他的我们自己选。”

喻文州熟门熟路地跟老板娘点着单。此时他已经带着王杰希找到了一个卖砂锅粥的摊位坐下，两个人膝头碰着膝头。

“你想吃什么，我去隔壁拿点烧烤，对面那家牛肉丸也很有名。”

即使离得这么近，喻文州也需要提高音量对王杰希说话。

“什么都可以，烤生蚝多拿两个。”

大学毕业之后就基本告别了城中村大排档的王杰希有些感动，对面的喻文州看看他，显然有些好笑，点点头起身走开了。

等喻文州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时，砂锅粥已经热腾腾地端上来了，香气扑鼻。王杰希盛好一碗海鲜砂锅粥推给对面的人：“先喝一点再吃其他的。”

热气氤氲中，对方垂首喝着清甜的粥，他忽然没忍住，伸手用拇指去抹那人右颊上沾着的那一点蓝色墨水痕迹，喻文州抬起睫毛看他。

“沾到墨水了，估计是你的钢笔漏出来的。”

“喔……”

小桌对面那人坦然地扬起脸，任他去擦。

忽然，一只手空降在王杰希肩头，然后就是一声惊喜的大笑：“老王，原来真的是你！”

王杰希一愣之下回头，却发现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正出自一名金发碧眼的青年之口。

“Adam！你怎么在这里！”

在看清那双碧蓝的眸子之后，王杰希吓了一大跳，随即又欢喜起来。

“我刚才在后面远远看了半天，才确认是你……我的天啊，你去年不是才在邮件里说估计要在东京多待一段时间吗？”青年爽朗地大笑起来。

“我们去年刚开了蓉岛办公室，现在在做蓝海自贸区的项目，”王杰希丢下筷子起身，和青年亲昵地撞了撞肩膀，“你呢，不在B市OMA好好呆着，怎么也跑来Z市了？”

“蓝海自贸区……？”名叫Adam的青年一怔，“哗，等一下，是不是Glory那个项目？”

“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就听他们说过OMA去年丢了的那个Glory国际竞赛，听说还是被离职的前同事操刀打败的……”Adam露齿狡黠地一笑，“嗨，真有你的。”

“哦对，我也离职了，已经不在OMA了，去年年底刚到Z市，现在在跟朋友一起创业。”说着，Adam往身后一指：“我们公司离这边不远，晚上大家经常一起过来喝一杯。”

王杰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小小的啤酒屋，几把白色的塑料桌椅放在店外，音箱里放着电子音乐，几个黑发棕发金发的脑袋正齐刷刷地转向他们这边，还有人对着他们举杯致意，吹了声口哨。

“我这边……”王杰希看了看Adam，又看向对面的喻文州，“这位是……”

他正在思考究竟该怎么介绍喻文州比较好，桌子对面的那人也已经站了起来，对着Adam伸出手。

“幸会，我是喻文州。”

“你好你好，我是Adam Fraser，老王的OMA前同事……”Adam伸手用力和他握了握，“你是……”

“哦，我是他男朋友。”喻文州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杰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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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太得意，试用期的男朋友……而已。”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好的，没问题，你说得都对。”

王杰希也轻声说，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把，然后稳稳把那人的右手握在掌心里。

那人的声音依然冷静：“我后来想了想，还是不告诉Adam，我也是你们R+Design的甲方爸爸，怕吓到他。”

“好的，爸爸。”

王杰希虽然头还是有点晕，但还是没忍住皮了这么一下。

“……”

对方像是有点恼羞成怒了，又把手用力抽了回去。

这时车子驶出隧道，行驶在空荡荡的滨海大道上，王杰希头晕脑胀地听着身边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师傅，下了高速右转就是Glory园区了，我有通行门卡，您跟保安说一声就好，宿舍在后面第四栋。”

在夜市遇到老友的后果就是，拼桌，拼酒，找代驾。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其实你今天就是不想回蓉岛是吧？”

整洁冷清得几乎没有什么人气的单身公寓里，王杰希趴在沙发上，看着喻文州走进走出地忙碌。其实此刻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多半了，但是就是觉得懒洋洋地不想动。

然后喻文州居高临下地把一床毛毯丢下来，正正好好压在他脸上。

“谋杀亲夫。”

王杰希喘了口气，把脑袋从毛毯下面伸出来。

“滚。”

那人难得爆了一句粗口。

“王杰希你喝多了怎么这样，我记得你酒量不是挺好的吗？”

王杰希也不言语，装死。

“唉，这边我也很少住，什么东西都没有，你只能盖这个凑合一晚上了。”

那人又弯下身来，伸手用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滚起来去洗澡，一身烧烤啤酒味，臭死了。”

王杰希洗完澡后赤着脚湿淋淋走到镜前白色的地垫上，他拉开了壁柜，里面除了必须的牙刷口杯牙线漱口水剃须刀和泡沫外，只有一小瓶须后水。

王杰希凑近闻了闻须后水的瓶盖，是清淡的白檀香气，也是这间浴室里唯一凸显主人性格的地方。

他再次回头打量着整个浴室，从毛巾到地面，都洁白簇新得仿佛没人使用过一样。

这是公司分配给喻文州的宿舍，那个人每周会在这边住两到三晚不等。集团物业也采取的是酒店式管理，每天都会有专人打扫，甚至连一应毛巾都会提供。但是像喻文州这样，私人物品精简到这种程度的，也实在是太罕见了……仿佛他随时在准备抽身离开一样。

注视着那一片容不下任何杂质的白色，王杰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王杰希也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深知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终建立了一个可以供自己悠然自得独立运转的生活系统。

而此刻，让他深深动心的那个人，目前看来除了对吃很挑剔之外，其他事情似乎都保持着一种克制到审慎的态度，十分温柔可靠，实际却又跟世界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因此，十数日之前那个醉酒的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才让那个人卸下了所有防范，露出了最最脆弱的一面。

所以……就这样趁虚而入吗？

他淡淡苦笑了一下，转头看看挂在浴室门背后的衬衫，伸手去胸口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药盒，打开取出两片药。

这个问题王杰希问过自己很多次，但是现在依然没有答案。

只是那时在灯下，他问喻文州，是否愿意一起组队打怪，那个问题的的确确发自真心。

他们看似完全不同，却又如此相像，看似无坚不摧，却又背负着沉重的个人历史。

正如一只燕子无法带来一个完美的夏季，喻文州说了ok不假，但是这仅仅是他愿意跟他更加接近的第一个晚上，太阳升起后他们有明天，还有更加漫长而变化莫测的人生。

“没有换洗衣服给你穿，只能麻烦你早点起来回家换好衣服再去上班……”

房间里黑洞洞的，大床上那人按灭了床头灯，却还在嘟嘟哝哝地唠叨着。

“好啦，我六点就起来……”

王杰希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望着房间里黑洞洞的那一头。

“明早车子记得要充电……刚才代驾说了……”

“好。”

“你冷不冷？毛毯好像有点薄……”

“……”

“对了，我好像还有件冬天的外套在衣柜里……”

“文州，你要是再不好好睡觉，我就过去大床上跟你一起睡了。”

“……”

“晚安。”王杰希在黑暗中轻轻微笑起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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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什么。